(一)
  
  『今年冬天,開始盼望一場很大的雪。靜靜地立在街頭,聽雪飄落的聲音,看它們覆滿肩頭的樣子。』
  
  走出機場的時候,看到細小的東西開始在天際飄散,純純的白色。
  
  沒有太多的吃驚,連刹那的停頓也不曾有,在那個寒冷的城市,他早已學會忽略這種除了标志冰點溫度再無任何意義的晶體。所以當人群裏散播開欣喜的低呼,他頗不以爲然的抿了抿嘴,好看的劍眉也微微皺了起來。
  
  嘈雜的聲音,即便是驚喜的贊歎,也讓他覺得刺耳——這個奇怪的習慣,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時才有的。
  
  “請問,您是日向先生嗎?”
  
  呆闆的語調,機械的聲音。轉過頭,果然看到一張面無表情的臉。瞳眸明亮的像春天碧綠的池水,但過于的平靜無波,讓他一眼就看到了水底的呆滞和無神。
  
  就知道,這種迎接方式隻有今井那個怪人才想得出來。
  
  于是連開口都可以免了,他從胸前的口袋裏掏出一張紅色的磁卡,在對方眼前一晃而過。紅色的波光在翠綠的眼睛裏轉瞬即逝,下一秒,手中的行李已經被提了過去。
  
  “确認完畢。日向先生,請跟我來。”
  
  他聳聳肩,大踏步跟了過去。風有些冷得在身邊盤旋而過,在彎腰進入車子前,眼睛不經意的瞄向天空,然後看到又有厚厚的烏雲從東邊飄過來了。
  
  那麽隐晦的顔色,那麽緩慢的移動,仿佛沉重得随時會從天上掉下來。
  
  車是輛好車,可惜被賣到了這個擁擠的城市。一路的堵車塞道,一路的走走停停,他不時看着腕上的手表,直到臉上終于有了不耐煩的表情。
  
  “這裏每天都是這個樣子嗎?”他指的是堵車。
  
  “不,今天的情況隻是例外。”依舊是沒有波瀾沒有感情的聲音,從前排駕駛座處清晰的傳來。短暫的停頓後,“每年元旦街上的人都很多。”
  
  “哦。”淺淺一個單音,算做表示理解。
  
  然後再次歸于安靜。大把大把的沉默,在本就不寬敞的空間裏發酵,擁擠,然後僵硬結塊。他并不介意,倒不是因爲自己多麽喜歡沉悶,隻是——
  
  人和機器之間,本就沒什麽交流可言。
  
  但還是會産生“很無聊”的念頭,尤其是在這樣一個等待遠久于疾馳的旅程裏。當車子在一個亮起紅燈的路口再次刹住時,他終于偏過頭,讓目光穿透深色的玻璃,在車外緩慢的流淌——卻沒有想到會漸漸靜止,最終膠着。
  
  他知道這不是凝視,也絕非失神,隻是單純的移不開視線。目光像有了形狀,一條直線的穿透微薄的雪幕,停滞在不遠的街頭。
  
  爲什麽。
  
  明明隻是個洶湧人群裏靜止的身影,
  明明隻是一抹并不鮮亮明豔的橙黃,
  
  眼睛卻澀澀得不想眨動,不願躲開。
  
  街邊店鋪的節日彩燈一閃一閃晃得耀眼,在那間歇班駁的光影中,他看到她大大的眼睛裏也亮起了五彩的光光,明明滅滅,似幻似真,連同臉上甜美柔和的笑容,平貼胸前交叉相握的雙手,以及肩頭已初見厚度的落雪,共同構成一個顯而易見的姿态。
  
  等待。
  
  幸福并執著的等待。
  
  在這個新年的夜晚,飄着淡淡落雪的街頭。
  
  (二)
  
  『隻是想挽住記憶漂浮在身邊的綢帶,想給自己留一個永恒的瞬間。』
  
  因爲有總部的引薦書,所以可以跳過繁瑣嚴格的登記注冊,第二天直接到部門報到。公司比想象中要大,卻也比想象中要冷清。用今井的話來說,就是“這裏人類職員隻占三成,沒什麽人氣也是應該的。”于是也就隻能無奈的撇撇嘴,最多心裏嘀咕一句“真是個冷酷的時代。”
  
  一開始的确有點不适應,但到底是個偏愛安靜多于嘈雜的人,所以他很快就習慣了這種看似肅穆壓抑,實則隻是秩序井然過了頭的環境。也許是這種“融合”在潛意識裏根植太快的緣故,所以在黃昏時分,當聽到前廳突然爆出混亂的争吵,他的第一反應竟是一怔,然後就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産生了幻聽。
  
  “什麽極品配置!!什麽高感智能!都TMD的是胡話!!”
  
  老遠的,就能聽到那氣沖霄漢的暴怒厲吼。一名四十歲左右的男子滿臉猙獰,拍桌子跺腳的,幾乎是歇斯底裏了,“叫你們經理出來!!我要見你們的經理!!”
  
  “先、先生……您、您……”年紀尚輕的接待員顯然是沒見過什麽世面,此時已駭得面如土色,結巴的連話也說不清,仿佛随時都會哭出聲來。
  
  “怎麽了。”冷然的聲音突兀的傳來。看清來者,在遠處冷眼旁觀的他不禁微微怔住。
  
  他記得那張臉——是昨天去機場接他的人。
  
  那個機器人偶。
  
  “你……是經理?”見到陌生的人出現,男子嚣張的氣焰有所收斂,但言語裏的暴戾和兇狠依舊沒有削減,“你們竟然賣給我這種次貨!!不給我個說法今天我就……”
  
  “我不是經理。”平靜的聲音,硬生生斬斷了男子的憤懑。“少年”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理會男子,清明的瞳眸一直望向的是男子身後的人——那個一直在低頭沉默,以至讓人們幾乎忽略她的存在的人。
  
  “又是你……5290,你知不知道主人已經不想在這裏再看到你了?”
  
  “知道。”
  
  “女孩”木然地擡起頭,琥珀色的眼眸裏波瀾不驚,嘴角卻噙着奇怪的笑,“……對不起,6433。”
  
  “你、你這個賤人!你居然還在笑?!”有如火山爆發般的怒吼毫無預警的迸發,在所有人還未來得及阻止前,5290栗色的長發已被她身邊的男子狠狠拽住,“老子的顔面都被你在元辰宴上丢光了,你還敢在這裏幸災樂禍?!!你、你……”
  
  拳頭雨點般砸下,5290雪白的肌膚頓時浮現青創紫痕;柔順的栗發也有不少被強硬地扯掉,那些散落在地的發絲上甚至可以隐約看到紅色液體——僅從這兩點,連傻子都能判斷這個5290絕非像男子說的那樣是次貨,如此逼真精細的仿人構造,根本就是難得一見的人偶極品。
  
  暴力還在持續,男子猙獰扭曲的面容印在5290清澈的眼眸裏,卻沒有掀起任何波瀾——她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呆站在原地,眼睛眨都不眨,臉上的表情始終沒有改變。
  
  那是淡淡的,卻也奇怪的,微笑。
  
  “你、你竟然……!好,我讓你再笑!!再笑!!”
  
  男子眼睛充血,鼻息急促不穩,暴戾之氣瞬間飙至極點,理智在此刻也蕩然無存。他順手抄起櫃台上的水晶燈飾,照着5290的頭就狠狠砸去。有一隻手猛得伸出想要阻止,卻還是爲時已晚。
  
  “铛——轟———”
  
  巨大的轟響像浪潮般從中心點瞬間湧遍全廳,在那層層疊疊的回音中,在衆人目瞪口呆的錯愕中,有個腳步聲卻越來越清晰,由遠及近,最終戛然而止的停住。
  
  “主人。”
  
  聽到這個聲音他有點吃驚,因爲沒有料到6433竟也會發出這種有明顯語氣的聲音。
  
  被稱爲“主人”的黑發女子面無表情,淡漠的目光仿若藏了寒冰,不經意間透着戰栗的冷意。她默默掃視了一眼全場,最後把目光落到男子身上——那個因腿腳顫抖而跌坐在地的人,現在臉色全然變青,狼狽地邊爬邊喊着“怪、怪物——!”。她蹙了蹙眉,一揚手,一張支票甩落在男子身前。
  
  “拿着你的退貨款……滾。”
  
  兩名智能機器保安前來架走了吓得四肢發軟的男子,空蕩的大廳終于恢複了風波之前的甯靜。沒有理會其他人錯愕的眼神,踏着滿地的水晶玻璃碎屑,女子緩緩走到仍滿眼漠然的5290面前。
  
  “那人……剛才說了元辰宴,是不是?”
  
  “是,主人。”
  
  完全機械的回答,5290平靜的看向面前的人。從對方深邃的紫眸裏,她看到有隻手輕輕撫過她散亂的栗發,撣落發稍間夾雜的銀色碎渣。良久,今井的手才緩緩收回,慢慢垂落。
  
  “用不着叫我主人。” 細微的聲音像不可聞的歎息,但5290 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你明明知道,那個人不是我。……不是麽?”
  
  【你曾經說過,你不願聽我叫你主人……那麽,你到底想讓我怎樣稱呼你?那個答案,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他看到5290的頭慢慢低了下去,直到今井離開,人群散去,都不再有任何回應。
  
  窗外的殘陽餘照在那個孤立的身影後拖出長長的痕迹,那抹濃厚的黑色,一如他心中越來越深的沉澱。
  
  
  (三)
  
  『那個空曠的森林 ,那個看不到盡頭的迷局。』
  
  正是隆冬的季節,連續幾日狂降的暴雪使這個城市的溫度達到了曆史最低,冰雕玉砌的世界不再給人們帶來驚喜,空氣裏無孔不入的料峭,冰刺着讓人瑟縮。
  
  清晨時分,他走進公司大院,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的5290。
  
  其實此時空地上的人并不少,都是行色匆匆地往有暖氣的公司大樓裏沖,所以那個慢慢蠕動的身形就極爲突出;而且一身的橘色衣衫在白皚皚的雪地上也實在顯眼,連同那散在身後飒然飛揚的栗色長發,讓人不想注意都難。略一沉吟,他邁開步子朝她的方向走去。
  
  5290正舉着與她身材毫不相稱的大鐵鍁,在寒風凜凜中很努力的埋頭鏟着雪。其實并沒有人特意去命令她,隻是因爲聽到了抱怨積雪的聲音,就自然而然的來了。當她照例揮起一鏟把厚厚的積雪揚到身側時,卻意外的聽到那裏傳來一聲悶哼。差異的偏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還沒回過神的怔忡表情,以及滿身滿臉的雪粉雪末。
  
  糟糕。
  
  有些微的慌張,5290扔了鐵鍁,幾步跑到他面前,平直的語調裏也有了波動,“先生,對不起。”說着已經伸手撲打起他身上的雪屑。
  
  咫尺的距離,他清晰地看到她眼眸透亮如琥珀,雖然仍不能避免凸顯出空洞,那微微顫動的眉睫卻也足以說明她此刻的無措和慌張。這種反應很有趣,或者也可以說是很難得,他想。
  
  “用不着道歉,是我自己突然走過來的。”邊說邊不動聲色的避開了她撲打的手——開什麽玩笑,照她那個力度打下去,等會被拍倒落地的不定就是自己了。看來今井螢說得沒錯,這個機器人偶果然璧疵參半。難道,真是以前發生了什麽意外,而損壞了她的某些程序?……這麽想着,視線在她臉上停留的又久了些,最後定格在她彎起的嘴角上——那是代表着微笑吧,可爲什麽她總要維持着這個僵硬奇怪的弧度?
  
  注意到對方的注視,5290微微仰起頭,困惑的回望着眼前的男子,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動作。這個人她不是沒有印象,幾天前試圖阻止自己前任主人暴行的人就是他。當時的情況不允許她對他道謝,可現在那個主仆關系已經解除,隔了這麽久的時間,在此刻補一聲謝謝,還來得及嗎?
  
  5290這麽想着,卻又猶豫起來,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對方竟先開口了:“我一直就想問你了……那天站在街頭的人,是你嗎?”
  
  “呃……什麽?”實在是個不明不白的問題,她訝異地微微張着嘴。
  
  “啊,我是說元旦夜,在市區的一個路口……算了,就當我沒問吧。”其實心裏很明白,自己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并不在意——隻因那天的畫面在心頭烙印得太深,所以無意中就把話溜出了口。他看到5290低聲哦了一句,陶瓷般的娃娃臉上卻是一副恍恍然不明所以的樣子,心裏微微一動,嘴角卻不禁揚了起來,直到終于輕笑出聲。
  
  “怎麽了?”更加莫名其妙,5290眨眨眼,有點搞不清眼前這個人的想法了,覺得有些奇怪。
  
  斂起笑音,笑意依舊,他又一次細細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番,點點頭又搖搖頭:“你大概是我目前爲止見過的最特别的人偶了,雖然有些瑕疵,但總覺得你……”話頭緩緩停住,卻留了意味無窮的尾,綿長細密的散進風裏,呼呼地掠過心頭。
  
  總覺得,你不僅僅隻是個簡單的機器——沒有任何憑據,隻是簡單地這麽覺得。
  
  “你的代号是5290對吧?”
  
  “是的。”
  
  “那麽,來當我的助手吧——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新主人。”
  
  【那個已殘缺模糊的世界,那個深埋在記憶裏的畫面,有一個聲音總是輕輕漂浮着。我知道,那一定是他。他在說,咦,原來你就是我的新年禮物啊……那麽從現在開始,我是你的新主人了哦。】
  
  開班的鈴聲響了許久,偌大的空地終于不再有紛亂人影。寒風驟起,咆哮着卷過雪地,揚起雪霧層層。蒙蒙灑灑,遮天漫地,一時間到處都籠着白茫茫一片,讓人什麽都看不清,什麽都看不見。
  
  冬日不去,寒意依舊。
  
  (四)
  
  『不可能的事永遠也别讓它發生。就算發生了,也不能讓它有結果。』
  
  那天去辦理契約手續的時候,他根本沒想到自己竟會和人吵起來——說是“人”也許不太準确,具體來講,那隻是個比較高級的機器人偶。
  
  今井螢的得力助手,6433。
  
  當時點起自己怒火的原因,現在回想已經模糊不清,又或者那從頭到尾都是自己一人在動氣,因爲對方自始至終都保持着平靜的面容,聲音也清冷淡然,看不到一點異樣的波動。
  
  6433說,你真的确定嗎,她可是個已經被退貨3次的機器人偶;
  6433說,你如果真的想找助手,她絕對不是那個最好的選擇;
  6433說,你沒有聽說她以前的事吧,如果不想找麻煩,最好現在放棄;
  6433說,…………
  
  也許那天6433還說了很多,但他統統沒有聽進去,隻是一心填着表格,卻意外的費了很長時間才完成。把表格遞交出去的同時,他終于扭頭看了一眼已經沉默下來的6433。
  
  我的事,似乎還用不着一個機器來管。
  
  他一字一頓的說着,然後轉身,想要離開。隻是人還沒有走遠,那個淡然的聲音又傳來了,短短5個字,卻讓他的腳步在刹那間停滞。
  
  你會後悔的。
  
  似乎争吵就是從這之後開始的。但雖說是“争吵”,可實際上唇槍舌劍的場面并不多——都是冰山似的人物,想真正激烈的吵起來也不是那麽容易,所以更多時間是在冷戰般的對峙,一個滿臉威怒,一個面無表情,不言不語的,直到今井出現……
  
  事後回想,那真是很可笑的一個插曲吧,自己居然會和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賭氣。可是冬去春來,春去夏至,夏去秋迎,桌上的日曆嘩嘩翻過,5290也已忠實認真的盡力了快一年,他有時還是不禁想起那天的事,想起那時今井在離開前抛下的那句話。
  
  日向棗,我們隻是不想再失望了……你能明白嗎?
  
  (五)
  
  『我們都害怕告别,都依賴過去,覺得曾經擁有的不應那樣失去。』
  
  時間似乎永遠不能用感覺丈量,仿佛隻是一呼一吸間,當他再次站在大大的玻璃窗前向外眺望,竟發現這個城市又一次有了雪的痕迹。
  
  原來,已經是冬天了呢。
  
  有些感慨的收回視線,目光卻在偏轉90度後再次凝住。原本在整理文件的5290不知何時也來到了窗前,瞪大了眼睛張望着天空。側面望去,她長長的睫毛竟輕輕顫着,臉廓僵硬的線條也奇妙的柔和起來。
  
  “和那天一樣呢。”
  
  “恩……呃?”看她那有些興奮的樣子,本以爲會聽到一些感歎的句子,沒料到開口竟是這樣的話。
  
  “記憶庫裏第一張有色彩的畫面,就是這樣的呢。”
  
  【睜開眼睛,看到大大的窗子外,有輕盈的白色在空中紛飛、飄散。我的智能系統告訴我,那個東西的名字,叫做雪。】
  
  5290微微眯起眼,專注甚至癡迷地盯着窗外灰蒙的天空。他看得很清楚,她一貫輕揚的嘴角,已不再是沒有意義的弧度,而是一個真實柔和的微笑,純粹得像秋日明朗的天空——雖然天空裏面盛載的,是一種看得見卻摸不到的遙遠,卻還是讓人難忘而神往。突然想起一年前的傍晚,那個站在街頭靜靜等待的女孩,她臉上虛幻的微笑,也曾讓他心中湧起與此時同樣的怅然。
  
  午休的時候去經理室遞交報告,剛拐進那個走廊,遠遠的就看到6433捧着大疊文件在自己前面匆匆走着。作爲機器人都應遵循争分奪秒、效率優先的原則,他卻吃驚地看到6433的腳步竟随着接近經理室大門而慢慢變緩,慢慢變輕,最後幾乎是小心翼翼的,扭開門手悄然走進去。
  
  居然又趴在桌上就睡了。看着那個安靜地伏在辦公桌上的人,6433無可奈何的歎口氣——爲什麽總要這樣硬撐呢?
  
  輕手輕腳放下文件,6433熟練地扯下自己的外套,悄悄披在女子身上,然後退到一邊靜靜立着,可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那張睡顔。
  
  滿室的寂靜,午日的陽光穿透玻璃,斜着在屋内扯出一片金黃。6433不知道,隔着柔和的光暈,站在門口的人已經把剛才的一切盡收眼底;6433更不知道,自己眼中流泉一般的溫柔讓那個人完全目瞪口呆,心裏反複驚疑着同一句話——這還是一個沒有感情沒有思想的機器嗎?
  
  “沒什麽好奇怪的。”那天傍晚,在公司的專車裏,黑發紫眸的女子語氣淡然,不以爲意,“隻要你不把他當作機器來看,他就不是機器。”
  
  “……這……可能嗎?”他不解,更多的是質疑。
  
  “爲什麽不可能?”今井偏頭看着他,嘴角輕輕勾起,笑容若隐若現——似乎在聽到他講起白天的所見後她心情就很好,“你們都叫他的編号,可卻不知道他也是擁有名字的。”
  
  “名字……?”他怔了一下,随後嘴唇奇怪的抿起,像是不以爲然的嘲笑。可今井完全沒有理會他的不屑,目光擦過他的發梢,望向窗外隐沒在火燒雲中的夕陽,久久的沉默,深深的回想。
  
  獨一無二的名字,也許是另一種契約吧——不再是主仆關系,彼此的依存可以用另一種姿态延續。
  
  可是……你什麽時候才能放棄“主人”的稱呼,而真正叫我一聲“今井螢”呢?難道是因爲她,所以你才一直逃避?
  
  是這樣嗎……乃木流架……
  
  女子的目光開始迷茫,飄散,最終消逝在越來越深沉的暮色裏。車窗外景物飛逝,就像時光的略影,記憶裏過往的光陰就這樣閃掠而過,轉瞬即逝,最終還是找不回,抓不住。
  
  可是感歎挽留不住曾經的人,又豈隻有她一個?所以,怪不起那個人,恨不了那顆心,隻是祈禱,祈禱着她的解脫,同時也是自己的救贖。
  
  下車時,今井遲遲沒有關上車門,而是一直眺望着遠處亮起的彩燈,直到逸出一聲歎息,才把視線轉向走遠的背影。路燈剛剛亮起,把那個影子拖得狹長而模糊。
  
  日向棗,明天,又是元旦了呢。
  
  我剛才忘了告訴你,擁有名字的人偶,并不隻有流架一個啊……
  
  你,加油吧。
  
    『我是天際的流星,爲見你匆匆趕來,如夏花般綻放,熄滅永不回來。可是最終,你卻沒有出現。』
  
  第二天早上,他沒有看到5290。
  
  找遍了整個公司,也問了很多人,卻仍一無所獲。沒經主人允許就離開,這不是一個機器人偶能幹出的。可是,鐵的事實卻使他無法否定這樣一個結果——
  
  她消失了,真的不見了。
  
  擺脫了契約的束縛,完完全全離開了自己的視線。
  
  “今天她是不會出現的。”在經過6433身邊時,他聽到沒有感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冷然得像一塊寒冰,“我說過了,你會後悔的。”
  
  他停了腳步,卻沒有回頭,隻是背對着6433沉默。良久,才有聲音在走廊裏低低升起,漸漸高揚:“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後悔?你以爲,我真的找不到她嗎?”
  
  6433微微睜大了眼,他看到那個緩緩回轉過臉的男子,劍眉輕挑,眼眸深邃,冷俊的面容上竟有了了然的微笑。
  
  “多謝你的提醒,我想,我已經知道她在哪裏了。”
  
  而且……我想我同時也已經知道——去年的這個時候,那個站在街頭的女孩,她到底是誰了。
  
  陰郁的天空,找不到一點溫暖的理由。
  
  站在街頭路口的5290,仰望着漫天的濃雲,祈禱似的交叉着手。盡管寒風冽冽,栗發飛揚着遮去她清麗的面容,但那深藏在眼底的光,卻一直在明明滅滅,閃爍不止。
  
  今天,你會來嗎?
  
  “5290!”突然有隻手拍到她的肩上,随後耳邊傳來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疲憊卻釋然的,半含驚喜半帶愠怒,“你……果然在這裏。”
  
  他努力平複着不紊的呼吸,連串的汗珠順着棱角分明的側臉滑下——因受不了堵車而選擇疾跑,劇烈的運動讓他有些眩暈。寒風湧進胸腔,一呼一吸都是撕心裂肺的痛,連身體都有些微微痙攣起來。果然呢,即使過了這麽多年,那次車禍留下的後遺症還是不能根除,他有些無奈的想着,眼睛卻一直盯着面前的5290。
  
  “主人。”
  
  不是他想象中的驚慌詫異,也不是他料想裏的心虛愧疚,甚至連轉頭都是從容而平靜的,5290偏頭望着身邊的人,隻一句稱呼後便不再做任何表示。她臉上永不消逝的微笑還在,琥珀般的瞳眸也一如既往的明澈,隻是這般冷淡的态度,這樣漠然的語氣,讓他突然感到心被勒緊了。如果不是那句“主人”,他真的會以爲自己是認錯了人——面前的她,如此的陌生,如此的遙遠,仿佛是隔了無數輪回,卻永遠也無法看清的一個背影。
  
  “你……在這裏做什麽?”有些遲疑的,他開口問。
  
  “我在這裏等人啊。”5290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目光若有若無的掠過天空,然後投向對面川流不息、熱鬧繁華的大道,“我們說好了的——我在這裏等他回來。”
  
  “他?”不悅的蹙起眉頭,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生硬和不自在,“‘他’是誰?”
  
  5290怔愣了一下,沒有看他,嘴唇卻嗫嚅地動起來。他聽到自己耳邊不斷傳來汽車的鳴笛聲,人群的鼎沸聲,店鋪的音響聲……在揉成一片的聲浪裏,他惟獨找不到那個聲音。
  
  “你在說什麽?”他大聲重複着,“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清。”
  
  風突然猛烈起來了,像蘇醒般平地而地,呼嘯着穿過兩人身邊。5290栗色的長發被高高撩起,在空中不斷飛舞,不斷糾纏。不再對此置之不理,她伸手撫平了亂發,露出那張精緻白皙如陶瓷般的面龐,同時也露出了那個一直挂在嘴角的明豔笑容。
  
  “你是我的主人,所以你聽不見……”5290轉過頭,凝視着他的表情不再冷漠,卻多了分戲谑,“佐倉蜜柑的聲音,隻有他,才聽得見啊。”
  
  隻有他………
  
  隻有他,才聽得到我心底的聲音。而别的人,根本不會明白,也根本不會理解——我的執著,我的幸福。
  
  “佐倉蜜柑?”他有些吃力的喃喃着,幾乎是費勁全身力氣才聽到自己的聲音,“這……是你自己的名字?”
  
  5290微笑着不語,一雙明亮的眼睛卻突然有了光彩。她擡起手指向天空,清脆的聲音帶着掩飾不住的雀躍,“瞧,下雪了。”
  
  是的,下雪了。
  
  他微微仰頭,看着遠方無窮無盡的大雪飄落下來。有些細小的雪花在風的吹送在不斷撞擊着那些高聳入雲的冰冷建築,然後簌簌地跌落下來,如同飛蛾撲火一般的慘烈溫柔。胸口又開始悶悶的難受,一陣一陣,像是斷斷續續的抽泣,從心底最深的角落傳出,聲聲揪起最刻骨的痛。恍惚中,他聽到5290幽幽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今天我是不會和你回去的,因爲他說要我在這裏等他,所以我決不離開。”
  
  【他們說我的服從系統已經癱瘓了,他們說我是一個不會有主人的次貨,他們說我應該被安全部永遠CHECK OUT……他們不停的說,不停的說,卻不知道我隻是在服從一個最簡單的指令——蜜柑,你生日那天,在這裏等我回來。】
  
  『當你在我面前時我就開始懷念,因爲我知道你即将離去。』
  
  他來這個城市後的第三個元旦,向公司請了假。電話那頭的今井隻淡淡的“恩”了一聲,然後他就聽到“嘟嘟”的斷線聲從耳邊傳來——她甚至都沒問他請假的理由,仿佛是早已預料到的了然。
  
  5290看到他出現在眼前時,沒有絲毫的詫異或意外,隻是淡淡的一點頭,似乎表示禮貌的問候。
  
  “你還在等那個人嗎?”語氣很自然,像是一句随意的寒暄。
  
  “恩,是的。”5290沒有轉頭看他,但笃定的聲音還是清晰地傳進他的耳朵,“我在等他,等他回來。”
  
  “如果他回不來了呢?”
  
  5290轉過頭,他看到她臉上挂着和去年一樣的笑容,眼中有五彩的光芒在閃耀,像是揉進了可以許願的流星,“他會來的,一定會的……一定。”
  
  “……”嘴張了又張,他竟發現自己再說不出任何話。本想狠狠的諷刺,或是冷冷的不屑,可在看到那張幸福而快樂的臉之後,所有的不甘全都灰飛湮滅,無從尋起。有風一直在身邊徘徊,他卻感覺不到寒冷。這是一個溫暖的冬天,人們不再裹得嚴嚴實實,天空不再飄起紛揚雪花。在冬日晴朗的穹蒼下,遠處的高樓有着憂郁肅穆的輪廓,不再寒冷,卻是沉悶。
  
  “今年的冬天,是看不到雪了吧。”輕輕的感歎,他仰望着頭頂空蕩蕩的天空,“你,不會感到失望麽?”印象中的她,似乎一直都很喜歡雪。
  
  “爲什麽要失望呢?”5290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茫然,仿佛對他的問題感到很奇怪,“即使現在沒有雪,總有一個冬天它會再次出現的。隻要等,就一定能看到,一定能等到。”
  
  “隻要等,就一定能看到……”他默念着這句話,苦笑卻從嘴邊涼涼的流下,直到心裏都有了苦意。有個微弱的聲音開始在心裏慢慢盤旋,不斷回蕩,直至在耳邊變得龐巨。
  
  你永遠也比不過那個人的,永遠。
  
  你,開始後悔了。

  『如果全世界都很冷漠,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決不回頭。』
  
  第四個元旦的前夕,他撥通了今井的電話。
  
  “明天我要請假。”
  
  “恩。”和去年一樣的回答,漫不經心的語氣。但在他準備放下電話時,那頭卻又響起了聲音。
  
  “她……還是不肯承認你嗎?”
  
  他怔了一下,感覺自己握着電話的手慢慢收緊了,“你……早就知道這件事了?”突然心中有所醒悟,“所以,她每次都會在元旦之後被退貨?爲什麽不早告訴我?她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嗎?爲什麽她會在元旦這天不聽指令?她等的人到底是誰?她什麽時候才能恢複正常??……”
  
  隐忍了兩年的疑問像突然找到了出口,不可遏止,噴湧而出。可所有的問題都像湮沒進了幽深無波的死水,久久得不到回音。沉默綿長而細密,順着他手中纏繞的電話線不斷蔓延。良久,良久,他才聽到女子的聲音,在看不到的黑暗中,蜿蜒而顫抖着傳到耳中。
  
  “日向棗,你……救得了她嗎?”
  
  她的時間……真的已經不多了……
  
  今年的元旦,還是沒有雪的影子。
  
  他緩步走在街道上,看着沒有烏雲卻依舊陰霾的天空,看着沒有熱度卻依舊沸騰的人群,看着沒有疲憊卻依舊無力的自己。
  
  總覺得,今天這條路很長呢;又或者,是希望這條路,變得很長。可是不管它再怎麽長,再怎麽遠,擡起頭,那個孑然獨立的身影,始終在眼中清晰得可怕,清晰得殘忍。恍然想起第一次看到她時,也是這樣隔着滾滾車塵,隔着重重人障,隔着五光十色旖旎迷離的霓彩,一眼就找到了她。即使是過了這麽多年,她仍在幸福而執著的等待,而他,卻已無法從這場守望中全身而退。
  
  “不要再等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喑啞而絕望,“你等不到他的!他不會回來了!!”
  
  沒有回應,像一個冷場的玩笑,連觀衆的注視都得不到。5290的眼睛仍舊直視着前方,臉上的微笑安靜而平和。
  
  “你知不知道,這樣下去你會毀了自己的!”他抓住她的肩膀,強迫那雙明亮的眸子看向自己,“爲什麽要這麽傻?爲什麽要這麽執著?你明明知道他不會回來,你明明已經連他是誰都不記得了!!”
  
  終于不再是漠然,他看到5290表情有一瞬的停滞,但也僅僅是一瞬,下一秒,她又是那個有着明媚微笑的女孩了,“不,他會回來的,而且我也知道他是誰……他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人。”
  
  “他是你最重要、最重要的人?”苦澀的聲音,連他自己也感到陌生,“那麽我呢?你又把我當成什麽??”
  
  “你是5290的主人。”他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一種不可言說的東西,是冷淡,是平靜,或者是冰冷,“但你不是佐倉蜜柑的主人。”
  
  “你……”有什麽東西狠狠地刺進了心裏,他甚至忘記了掙紮,噬魂附骨的疼痛,讓他連呼吸都變成一種負擔。
  
  爲什麽……爲什麽你也會變得這樣殘忍?隻是爲了一個連名字也不記得的人,一個一直沒有兌現你們約定的人……
  
  “忘了他吧。”
  
  蒼白的聲音,卻是不容質疑的堅決。5290略略擡起頭,看到他紅眸底下湧動着自己看不懂的暗潮,“忘掉他,不要再去等他!隻有這樣……我才救得了你。”
  
  身邊的世界依舊吵嚷而嘈雜,隻是這個角落始終被沉默冰封。他看着5290拿掉他搭在肩上的手,一言不發的看着他,大大的眼睛裏,滿溢的純淨讓他沒有勇氣去直視。
  
  【爲什麽所有人都讓我忘了你?6433這麽說,他的主人這麽說,連我的主人,也這麽說……他們都說你不會回來了,他們都說我好傻,可我知道,我知道你隻是在懲罰我——懲罰我,居然忘了你,居然不再記得你的名字,你的樣子。】
  
  祈禱一般的,5290把手交叉在胸前,擡頭仰望着遠方的天空。她的眼睛依舊明亮而靈動,她的表情依舊柔和而甜蜜。在離開之前,他又一次回頭深深望了她一眼——那個執著了無數年的姿态,那個曾讓他迷戀,卻又讓他痛心的姿态,靜靜的守望在這個不再寒冷、不再飄雪的街頭。隻是,很久以後,當他回到那個國度,再次看到雪花飄落在肩頭的時候,他才會恍然明白———
  
  那并不是在等待,而是在期待。
  
  期待着一個沒有希望的希望,
  
  期待着一個不會出現的出現,
  
  也期待着一個……沒有結局的結局。
  
  
  『那段美麗的往事,似乎原本就不存在。一切又由平靜美麗化歸于喧嚣浮華,一切歸零,了無痕迹。』
  
  第五個元旦的清晨,天下着雨。溫室效應的影響,使這個城市終于再找不到雪的痕迹。
  
  望着漫天的雨絲,5290沉默了片刻,還是推開了公司的大門,朝外走去。隻是人還沒有完全邁出去,手卻被人從後面拉住了。她詫異的回過頭,看到一雙碧綠的眼睛。
  
  “不要去。”6433的聲音硬得像鐵,沒有絲毫餘地,“今天安全部的人會來,你不能離開。”
  
  “主人已經告訴過我了。”輕輕甩開對方的手,5290朝後退了一步,嘴邊的微笑依舊如花綻放,“謝謝你的提醒,但我還是要去。”
  
  6433的表情古怪起來,清亮的綠眸中微微泛起了漣漪:“爲什麽?你會被他們當成不聽指令的危險品CHECK OUT的!即使這樣你還是要去等那個人嗎?”
  
  “是的。”
  
  “你難道不覺得這對另一個人太不公平了嗎?”平靜的聲音終于有了波瀾,雖然隻是微微的,“你的主人……他今天就要走了。”
  
  5290擡起頭,眼睛裏閃過一絲驚愕,卻也止于此了。她淡淡的“哦”了一聲,想要轉身離開,卻又被6433攔住了。
  
  “你是不是還在責怪我的主人?責怪她讓你幾乎忘了那個人??”6433直視着眼前的人,從未皺起的眉頭也有了褶痕,“你是在報複她嗎,所以才這麽偏執?”
  
  “你一直是這樣認爲的……?是嗎,6433?”女孩揚起聲調,盯着眼前的人,仿佛像要看透他的心,“你以爲偏執的人是我?那麽你呢?爲什麽當她叫你乃木流架的時候,你卻不再回應??”
  
  那個一直在責怪,一直在痛苦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少年張了張嘴,卻始終無言以對。死一般的沉默,凝滞在兩人的空氣中。5290推開門,外面斜飛的雨點灑進廳内,竟也有了瑟瑟的涼意。
  
  “病毒并沒有完全抹殺掉我的過去,所以你也不要再怪她了,我知道她也是爲我好……但我今天還是要去,因爲,我以爲沒有盡頭的時間,已經快沒有了……”
  
  大門合上了,空曠的大廳裏又隻剩一個身影。最後停留在6433耳中的,是那句微不可聞的歎息。
  
  6433,請你告訴我的主人,讓他忘了我吧。
  
  謝謝他,卻還是,對不起……
  
  『我要離開了,我們祈盼的愛,或者未來,難道隻是一場惘然的輪回?你,到底在哪裏……』
  
  站在路口,滂沱的大雨仿佛失掉重量一般,在5290周圍交織成一片模糊的雨簾。她擡頭望着灰黑的天,沉重的雨點砸在她蒼白的臉上,滑進她微笑的嘴角,連明亮的眼睛,也終于蒙上了冰冷的水霧,沒有了霓虹的光彩。
  
  【喂,你那是什麽怪表情啊?感到高興的話,就學我這樣笑出來……】
  【恩?是這樣子的嗎?】
  【暈!你果然是個笨蛋!!怎麽這麽僵硬啊?!】
  【嗚……笑起來好難哦,我不要學了,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表情好了……】
  【這是什麽傻話?!我可不想和個木頭天天在一起,你不笑的話,我可是要生氣了,再也不讓你呆在我身邊了!】
  【啊??不要啊!!那我一定努力學,學會了以後,你一定不要離開我啊!!】
  【恩,好啊!】
  
  你說想要看到我的微笑,你說隻要我在微笑,你就會很快樂很幸福……那你看到了嗎,我一直在笑啊,笑着等你,等你親口告訴我,你不會離開我。可是爲什麽,你還不出現?我覺得好累……好累……能不能,讓我休息一下,隻要一會會,讓我收起我的笑容。
  
  因爲,即使臉上有着幸福的微笑,我的心,還是會感到很痛,很痛……
  
  5290顫抖着合上嘴唇,閉上了眼睛。爲什麽現在才發現,太陽早已消失在遼闊的天空裏,潔白的雪花也已經不見了。漆黑的世界裏,隻有雨水的唰唰聲湧徹了自己的耳際。
  
  【喂,你今年的新年願望是什麽啊?】
  【嘻嘻,和以前一樣,要永遠呆在主人身邊,做主人的好朋友!】
  【哈?!怎麽又是這個??你……你真是個笨蛋!傻瓜!簡直無藥可救了!!】
  【嗚,爲什麽主人你要生氣啊,以前我這麽說你不都很高興麽……】
  【以前是以前,同樣的話你都說了6年了,我現在又不是小孩子了,我高興得起來嗎?】
  【……那、那我說什麽啊……】
  【自己想去!今晚你的生日許願要是再不把最後三個字換掉,我就不理你了!還有,跟你說了别再叫我主人!……】
  
  我也許真的好笨,真的好傻……那個答案,那個你想聽到的答案,我始終不知道,始終說不出……
  
  那麽,回來吧,站到我面前,再喊我笨蛋,再喊我傻瓜,然後,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你聽到了嗎?佐倉蜜柑的聲音,你聽到了嗎?……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所以,請你回來吧,哪怕隻看一眼,讓我能再次想起你。
  
  雨,漸漸停歇了,涼如水的夜色悄無聲息的覆蓋下來。繁華的路燈照亮了一切甚至夜幕,卻始終照不亮一個人心底的寂寞。尖銳的警笛聲刺耳地響起,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路口旁。5290慢慢睜開眼睛,看着警車上走下來的人,他們胸前“安全部”的徽章在明亮的燈光下熠熠發光,她的嘴角,最後一次輕輕揚起。
  
  結束了,爲什麽我竟然突然輕松起來,甚至忘了橫亘在我們之間無法逾越的巨大距離。常常在想,如果我是真的人類該有多好,可現在,我也許已經看到出口了……
  
  警車終于鳴笛而去,那個繁華的路口,終于又一次變得孤寂而蒼涼。街道兩旁的店鋪還在點着五色的彩燈,音響裏放着“新年快樂”的歌曲。有轟鳴的聲音在城市上空響起,一架飛機在蒼茫的夜空裏飛翔而過。不知是哪裏,竟然響起了“生日快樂”的樂曲,在一派新年的歡樂裏,竟也并不突兀。
  
  【還是那張殘破而模糊的圖畫,也是機器啓動後存在的第一個畫面,竟然開始漸漸清晰,慢慢澄澈。大大的窗子外,有白色的精靈在旋舞。窗邊的日曆上,最上面的一張,用濃烈而紅豔的色彩,寫着‘一月一日 元旦’。她緩緩的擡起頭,看到眼前站着一個紫發紅眸的孩子。然後,她聽到他說,咦,原來你就是我的新年禮物啊,那麽從現在開始,我是你的新主人了哦。不過,你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哦……我的名字,叫做日向棗。】
  
  爲什麽會痛 爲什麽會愛
  
  一切都停止 又再次開始
  
  爲什麽微笑 爲什麽流淚
  
  整個故事 又要再次輪回
  
  落幕
  
  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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