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時有人伫足觀望那個奇怪的少年。
  旁若無人地走在大雨中,連傘都不屑于撐一下。
  他低着頭,似乎正在思索着什麽。
  雨幾乎已經讓他的頭發濕透了,不時有水珠順着他俊秀的臉龐滑落。
  他卻已經渾然不覺地向前邁着步子,隻是偶爾擡起手扶一下臉上的眼鏡。
  無論是衣着還是氣質,都不難看出這個少年的不同尋常。即使是這樣的大雨也依然沒能掩蓋他的高貴。
  但是沒有人知道,他爲什麽會在這種天氣出來散步?
  若不是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出現,他估計還會這樣一直漫無目的地走下去了吧。
  其實他隻要稍稍一擡頭,就會看到那個搖搖晃晃的卻正和他走在同一條路線上的人了。可是當他看到那雙鞋子的時候,已經晚了——
  也許是因爲身高的關系,他隻是爲這小小的意外而停住了腳步。而對方卻是被撞倒在了地上。
  他皺了皺眉,正想說什麽,地上的人卻吃力地自己站了起來,看樣子是準備繼續往前走。
  “喂你——”他話未說完,那人忽然猛地倒在了他的面前,似乎是虛脫了。
  他低頭看着自己懷裏這個被雨淋得狼狽不堪的家夥,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探了探那人的額頭。
  燒得不輕。
  他又習慣性地皺了皺眉。
  懷裏的人雙目緊閉,一頭滴着水的長發已經淩亂不已。身上的衣服也因爲下雨的緣故沾滿了泥漬。
  僵持。
  然後他終于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
  “馬上派人來接我。”
  
  這裏是——
  睜開眼睛,印入眼簾的便是幾乎可以用輝煌來形容的天花闆。等等,那個标記是——
  她下意識地從床上彈了起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正欲開口,忽然聽到了門外傳來的聲音。
  “三少爺,您帶回來的人已經沒事了。”女傭低着頭說道。
  “嗯好。”他略略一點頭,推開門,看到的卻是一雙寫滿敵意的眼睛。
  “這就是你表示感謝的方式嗎。”他擡起手扶了扶眼鏡,一側身靠在了牆上,看着床上的人,略帶嘲諷地說道,“你該不會是落難的公主吧。”
  她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身上陌生的衣服。
  “換衣服這種事,還不至于要我來動手。”他不緊不慢地對着床上的人說道,“你住在哪裏,我派人去通知你的家人。”
  “我?”她自嘲地笑了笑,長長的黑發擋住了她的眼睛,讓人看不真切她的臉。“我,無家可歸。”
  “哦,是嗎。”他又扶了扶眼鏡,然後将雙手交叉在胸前,“那麽,希望在你痊愈之前,能夠想到去處。很抱歉這裏不是收容所。”
  “不必了。”她冷冷地說道,“無須勞煩您,我現在就走。”
  說完她便掀開了被子走下床,有些艱難卻異常堅決地向門口走去。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她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不經意間,她濕辘辘的發梢掠過了他的手臂。
  他忽然就不舒服了起來,看着她沿着長長的走廊,越走越遠。
  “三少爺,可是她的燒還沒有完全退掉,身體也還很虛弱,”一旁的女傭有些擔心地說道,“真的不用派人——”
  “這個和我們好象沒多大關系吧。”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淡淡地說道,“既然她走得那麽大義凜然,我們又何必多事。”
  走出幾步,他忽然又回過頭。“今天的事,别讓父親知道。”
  “是,三少爺。”女傭畢恭畢敬地答道。
  擡起頭看着那個背影,在這家幹了差多大半輩子的女傭很是奇怪,從來都是漠不關己的三少爺,今天居然會救一個陌生人,并且還特意交代不要告訴老爺。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
  然而他卻渾然不覺身後不解的目光,腦海裏隻想着一個問題:她爲什麽會用男賓的“我”?
  
  走出鐵門的她,終于再也支撐不住,順着圍牆緩緩地滑了下去。
  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
  她将臉埋入膝中,十指深深地插入了頭發裏,肩膀也微微地戰抖了起來。
  這一刻,她的眼前除了黑暗,什麽都沒有。
  一幅幅的畫面飛快的閃過,她猛地用拳頭砸到了地上。
  我發誓,總有一天,我會奪回我失去的一切。
    “大家快一點,客人就要來了。”
  “哎知道了。殿下,你也别坐着不動啊!”
  “春绯呢?不會又看書看過頭了吧?”
  “喂!光馨!你們又在幹什麽壞事!”
  “崇,你看今天的點心有小兔子!好可愛啊!”
  “小埴學長——”
  這一片混亂終于被吱呀的開門聲打斷了。
  “歡迎光臨——”話未說完,幾個人看向門口,都愣住了。
  隻見一個修長的身影優雅地站在門邊。
  微卷的黑色長發,用一根精緻的發帶随意地束在背後。金絲邊的眼鏡并沒有遮住那銳利的目光。一張白皙的臉龐,亦是讓人無法忽視的俊美。不經意間,便流露出一種貴族的氣息來。
  見裏面的人沒什麽反應,那人就自己走了進去。
  “我要加入男公關部。”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沉默。
  “你是誰?”光邦歪着腦袋看着他問道。
  鏡夜看了看來人,低頭在本子上記錄起來。“岩井隴,二年A班新來的轉校生。”
  “和我一個班?”環奇怪地說道,“我怎麽都不知道?”
  “那才正常呢,殿下。”光說。
  “以你的觀察力當然不會知道咯。”馨說道。
  “你們——!”環氣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鏡夜啪一下合上記錄本,擡起手扶了扶眼鏡。“那麽,你爲什麽要加入男公關部?”
  “因爲,”隴也擡起手扶了扶眼鏡,看着鏡夜,眼裏忽然多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需要。”
  “需要?”其他幾個人相互看看,有些不明所以。
  隴背靠在牆上,雙手插袋,目光淡淡地掃過房間裏的每一個人。
  “可是,就算他加入。”光說。
  “那又該是什麽類型的呢?”馨說。
  “王子型嗎?”衆人不約而同地看向環。
  “那我怎麽辦——?!”環指着自己淚眼婆娑地申訴道。
  (強力馬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又是一陣熟悉的笑聲。
  “好吧,”環雙手一攤,無可奈何地說道,“我們不得不承認,至少有的時候,蓮華出現的還是比較恰當的。”
  “是啊是啊,顯然,搶鏡頭一類的事她幹多了。”光和馨異口同聲。
  隴一直平靜的臉上也終于出現了汗顔的神色,顯然是沒有料到這樣的場面。
  “你們果然是孺子不可教也啊!”蓮華刺耳的女高音回響在偌大的音樂教室裏。
  無人響應。
  蓮華暗自垂淚:難道我真的已經沒有魅力了嗎?
  “小姐,麻煩你把話說完在去一邊慢慢傷感好不好,我們趕時間。”環作爲代表道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蓮華汗顔。“咳咳咳,這還不簡單!”下一秒,她已經站到了隴的身旁。“高貴,英俊,勇敢,忠誠!如此完美的形象,當然是騎士型的啦!”
  勇敢?忠誠?這個你都看得出來?衆人心裏嘀咕。
  “算了,就這樣吧。”環暗暗高興,隻要不來搶我的王子地位就行了,嘿嘿。
  “那麽歡迎你了,岩井騎士。”
  
  “對不起我遲到了——”春绯氣喘籲籲地趕到音樂教室,卻并沒有看到客人,隻有一個奇怪的陌生人被對着她站在那裏。
  “哦,春绯,你來的正好,”環連忙介紹說,“這位是岩井隴,我們的新成員。”
  那人緩緩地轉了過來,對着春绯微微一笑。“你好,請多指教。”
  “哦,你好。藤岡春绯,請多指教。”還是覺得奇怪,春绯暗自費解,到底是哪裏不對呢?
  “好了好了,有客人來了,大家開工吧。”鏡夜注意到門口已經有人在等了,于是便對衆人說道。接着又轉向隴,“你是新人,今天就先熟悉一下情況。”邊說邊在本子上記錄什麽,“我會盡快将你推出的。”
  擡起頭,卻發現隴正用一種莫名的目光看着他。
  鏡夜皺了皺眉,“如果沒什麽問題的話,我先走了。”說完便一個轉身。不知道爲什麽,隴的目光讓他很不舒服。
  “鳳。”隴忽然開口道。
  鏡夜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叫自己。“還有什麽事嗎。”他轉身問道。
  隴看着他,嘴角輕輕微揚起,緩緩地開口道:“那麽,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鏡夜也看着隴,細細體味着他笑容裏的意思。然後,微微點了點頭。
  “爲什麽會突然招人?”乘着空隙,春绯有些奇怪地問光和馨,“沒聽環和鏡夜前輩提起過啊。”
  “是自己送上門來的。”光聳聳肩。
  “況且最近鏡夜也的确是在爲客流量的減少而頭疼。”馨一攤手。
  “所以,這也算是個對策吧。”光和馨相互看了看,做了一個肯定的表情。
  春绯想了想,算是大概明白了兩人的意思。對于這個隴前輩的加入,春绯倒并沒有什麽意見,隻是這個人總是給她一種匪夷所思的感覺。
  “春绯。”
  “嗯?”聽到有人叫自己,春绯回過頭,原來是鏡夜。
  “已經有客人在等你了。”鏡夜說道。
  “哦,馬上就過去!”春绯連忙答道。
  獨自一個人站在角落裏的隴,淡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鏡夜坐在書桌前,手裏拿着一本厚厚的資料簿。
  岩井隴。岩井财團幺子。生于日本,長于加拿大。一個月前回國,轉入櫻蘭。
  很好。鏡夜冷冷地看着照片上的人——和白天的那張臉一模一樣。
  這個人,的确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一陣敲門聲。
  “進來。”
  “三少爺,老爺讓您去一下他的房間。”傭人站在門口說道。
  鏡夜沉吟了一下。“知道了。”
  敲門。
  “進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房間裏傳出來。
  “您找我。”鏡夜走到書桌前。
  “你大哥的事,你已經知道了吧。”鳳敬雄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聽不出有什麽多餘的情感。
  鏡夜沉默了一陣。“是。”
  頓一頓,鳳敬雄又開口道:“你該知道這對你意味着什麽。”
  “是。”鏡夜答道。
  “雖然秋人比你年長,但是我的習慣你應該清楚。”鳳敬雄依舊用不帶感情的聲音說道,  “我會根據你們的表現,來決定最終的繼承人。”
  “是。”鏡夜也依舊例行公事般地答道。
  鳳敬雄将轉椅換了一個方向,背對着書桌。“沒事了,回去休息吧。”
  “是。”鏡夜說完便轉身走出了房間。
  看着窗外的暗淡月光,鳳敬雄緩緩地摘下了眼鏡,一絲隐隐的苦澀滑過。
  爲什麽。難道這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嗎——
  
  “什麽?!鳳家長子死于車禍?初步判斷屬于意外!”
  還沒到社團活動的時間,第三音樂教室裏卻傳來鬼哭狼嚎般的叫聲。
  “環學長你輕一點!鏡夜學長他——”春绯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回頭一看,果然是鏡夜。
  “鏡夜君——”光邦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其他幾個人也都略帶同情地看着鏡夜,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鏡夜掃了一眼桌上的報紙,輕描淡寫地說道:“一個星期前的事了。”
  幾個人又是一陣驚訝,互相看看,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原來傳聞是真的。”
  大家回頭一看,說話的居然是隴。
  “傳聞?什麽傳聞?”環奇怪地問。
  “外界傳說,鳳家最有可能繼承家業的長子被仇家制造車禍身亡,于是繼承權将會落入二子鳳秋人。”隴面無表情地說道,“不過據鳳敬雄本人說,三子也會在繼承人的考慮範圍之中。”
  于是大家的目光又齊刷刷地對準了鏡夜。
  鏡夜扶了扶眼鏡。“這外界的傳聞倒還不少。”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人群後面的隴。
  隴輕輕笑了笑。“所以,這對鳳來說,也并不能說完全是一件壞事,不是嗎。”
  “大家準備一下,時間快到了。”鏡夜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走開顧自己忙去了。其餘的人也很識趣地住了口。
  “自己的親哥哥死了,還這麽冷漠,鳳家的人還真是名不虛傳。”隴淡淡地說道。
  “不是的。”
  隴一驚,這才注意到自己身邊的春绯。
  “這一個星期來,鏡夜學長也并不是那麽好過的。”春绯看着遠處的鏡夜,說道,“雖然學長他自己什麽都沒有說,但是我們其實都感覺到他的不同了。”
  隴也看了一眼鏡夜,沒有說話。
  “所以,請不要這麽說鏡夜學長了。”春绯很認真地說道。
  隴看着春绯,扶了扶眼鏡,笑了起來。
  “好。”
    休息日。公關部戶外活動時間。
  “可是,爲什麽又是海邊?!”春绯抱怨道。
  “哎呀,我們想讓鏡夜散散心嘛。”光說道。
  “還有,大家都很想看你穿泳裝的樣子啊。”馨說道。
  恐怕後面那個才是主要原因吧。春绯暗自無奈。
  “咦?隴學長也不去玩嗎?”春绯看到坐在一邊的隴,問道。
  隴笑了笑。“我不太喜歡水。”
  遠處,春光滿面的環不停地在向這邊揮手。“春绯!來一起玩水吧!”
  一邊的光和馨也起哄。“今天難得沒有客人在,換上我們特意爲你準備的泳衣吧!春绯!”
  “不要。”春绯斷然否決。
  “小春小春!那麽一起去玩沙灘排球吧!”光邦也跑過來湊熱鬧,不由分說地将春绯從椅子上拉了起來。
  于是一群人跑到那一頭玩起了沙灘排球。
  隴看着遠處的幾個人,擡起手扶了扶眼鏡。
  “你在加拿大長大。”
  隴微微一怔,鏡夜不知何時坐在了旁邊的陽椅上。
  “是。”隴淡淡地答道。
  “岩井家的企業大多在國外發展,你卻突然回國?”鏡夜不經意狀地問道。
  “真不愧是鳳家的人,一切都必須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隴沒有看鏡夜,依舊淡淡地說道,言語見卻隐隐多了一絲諷刺的意味。
  “我有必要了解部裏每一個成員的資料和背景。這和鳳家好象沒什麽關系吧。”鏡夜說完,忽然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一直以來的敵意并不單單隻是對他一個人的,而似乎是整個鳳家。
  這個發現讓鏡夜暗暗有些驚訝,看來事情遠比他想象的要複雜。
  隴卻并沒有再說什麽,而是起身向着與環他們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海濱飯店。
  “開飯啦開飯啦!”環高興地喊道。
  剛才還在因爲春绯堅持不肯穿泳裝而情緒低落的他,面對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在就抵擋不住肚子的抗議,幾欲下手。
  “不行啊,環學長!”春绯阻止道,“隴學長還沒有回來。”
  “哎不用了吧我看,他這麽大個人又不會弄丢的。”光說道。
  “就是啊,他不回來難道我們還有一直等下去嗎?”馨說倒。
  “你們——”
  “可是,我們實在是——餓了!”光和馨異口同聲。
  鏡夜看了一眼窗外,傍晚時分,天已經開始黑了。
  猶豫了一下,鏡夜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
  “诶?鏡夜學長是要去找隴學長嗎?”春绯說着也站了起來,“那麽,我也去。”
  光和馨忽然湊到春绯耳邊,神秘兮兮地說道:“看天色,一會兒可能有雷陣雨哦。”
  這句話的效果立竿見影,春绯果然驚地又坐到了椅子上。
  沒辦法,她對打雷實在是與生俱來的害怕。
  “大家——都這麽不關心嗎?”看着一桌子吃得興高采烈的人,春绯有寫失望。
  “這是鏡夜第一次主動去找人哦!”光邦一邊吃着蛋糕,一邊笑嘻嘻地說道,“雖然還談不上什麽關心。”
  “嗯?”春绯有些不明白。
  “隴來部裏是有目的的吧。”崇忽然說道。
  “他對部裏很了解。”光說道。
  “平常卻不露聲色。”馨說道。
  學校裏還有幾個人對公關部不了解啊。春绯想。不過——“隴學長對鏡夜學長似乎有什麽誤會吧?”
  一直埋頭狂吃的環忽然擡起了頭,嘴裏還塞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不過大家終于還是聽懂了。
  “如果他的目的是鏡夜,就肯定不會是‘誤會’那麽簡單的事了。”
  
  晚上的大海,沒有了白天的活力,而多了一份沉靜。
  鏡夜走在海邊,雖說是在找人,他的目光卻是随意地向四周掃視着。順便也放松一下幾乎僵硬了的臉部肌肉。
  不知走了多久,天邊忽然響起了一聲悶雷。
  鏡夜擡起頭,一滴雨滴落在了他的臉上。
  然後是越來越多的雨滴。
  路上沒有避雨的地方,所幸的是雨也并不算太大。
  走在雨裏,鏡夜忽然想起幾個星期前的那一幕。
  也是下雨,以及幾乎被淋透了的自己,還有——
  前方不遠處的那個身影将鏡夜的思緒拉了回來。
  是隴。鏡夜稍稍加快了腳步。
  不知爲何,他忽然覺得那個背影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覺。
  “隴。”鏡夜喊道。
  沒有任何反應。
  鏡夜隻好追上隴的腳步,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該回去了。”
  然而,緩緩轉過來的那張臉,卻讓鏡夜在一瞬間目瞪口呆。
  隴的眼鏡與發帶已不知去向,如今展現在鏡夜眼前的,幾乎是另一張臉龐。
  蒼白的面容,濕透了的黑色長發——
  鏡夜握着隴臂膀的手觸電般地松開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以至于毫無防備的鏡夜,隻能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然後,現實與記憶一點一點地重合。
  
  那一次海濱之旅,因爲突然發高燒的隴而掃興而歸。
  在鏡夜莫名其妙的堅持之下,大家當天晚上就各自回了家。
  岩井家也派人将隴接了回去。
  幾個原本對明天活動充滿期待的人,自然是抱怨聲不斷。
  鏡夜統統不于理會。一路上他幾乎什麽話也沒說——事實上因爲那幾個吵吵嚷嚷的家夥,他也确實沒有說話的必要。
  鏡夜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快半夜了。他并沒有回房間,而是直接走向了客房區。
  再一次穿過那條長長的走廊,鏡夜不知爲何竟有些惱怒。
  “三少爺?”負責值班的女傭看到大半夜跑來的鏡夜,着實吓了一跳,“這麽晚了,您有什麽事嗎?”
  鏡夜沒有說話,推開門走進了盡頭那間房間。
  他左右看了看,又回過頭問身後的女傭道:“上次我帶回來的那個人留下的衣服呢?”
  “嗯?”女傭一愣,随即明白過來,“哦,是,是有一套衣服的,還在這裏呢。”說着走到衣櫃前打開了門,“已經洗幹淨了。”
  “還有其他的東西了嗎?”鏡夜接過衣服又問道。
  女傭想了想。“沒有了。”
  鏡夜皺了皺眉,打量起了手中的衣服。
  沒有商标,依照經驗應該是出自那種特殊的貴族專業裁縫店。如果是這樣的話,調查起來就會比較困難了。
  忽然,袖口的幾個小字引起了鏡夜的注意。
  渡邊禦棠。
  渡邊——?!鏡夜刹那間什麽都明白了。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原來,是這樣。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頭依然疼得厲害。
  “禦棠?你醒了嗎?”很熟悉的聲音,然後一雙溫柔的手放到了自己額頭上。“燒差不多已經退了。你也真是的,明知道自己不能淋雨,還這麽不小心。”
  努力地張大眼睛,面前人的樣子終于變得清晰起來。“隴?你怎麽會在這裏?”随即一陣劇烈的咳嗽。
  隴一邊将禦棠扶了起來,一邊略帶責怪地說道:“你這個樣子,我能放心待在多倫多嗎。”
  禦棠停止了咳嗽,并沒有看隴。
  隴歎了口氣。“禦棠,你還準備用我的身份在櫻蘭待多久?”
  “待到找出鳳家的破綻爲止。”禦棠淡淡地卻是異常堅定地說道,“隴,我不會放棄的。”
  “你的父親如果在天有靈,也不會希望看到你現在的樣子的!”隴忽然就憤怒了起來。面對如此固執的禦棠,他卻幾乎是束手無策。“爲什麽,爲什麽你要選擇活在仇恨裏?!”
  禦棠緩緩地閉上眼睛,将腦袋靠在了牆上,看上去有些疲憊。“可是你明白嗎,他們,毀了我的一切。”
  我怎麽會不明白!隴忿忿地想。
  一個月前的那條新聞,徹底改變了禦棠的命運。
  “曰本著名财團渡邊世家曰前宣布破産,所有股票被鳳氏低調收購。原總裁渡邊秋葉被人發現在自己家中服毒自盡。而傳說中渡邊家的神秘繼承人,到目前爲止也并未露面……”
  然後,禦棠便義無返顧地回了曰本。并且更讓隴意外的是,禦棠居然一個人辦妥了一切手續,以他的身份成功地進了櫻蘭。
    社團活動時間。
  第三音樂教室。
  “對不起,岩井隴今天不在,所以,請指名部裏的其他人吧。”鏡夜禮貌地對面前的幾個女生說道。不出所料,又是一陣失望的感歎。
  待客人離開,部裏的幾個人湊在了一塊兒。
  “這是第幾次了。”一邊的環說道,“沒想到這個岩井騎士倒還蠻受歡迎的嗎。”
  鏡夜擡起手扶了扶眼鏡,沒有說話。
  “不過,都三天了,”春绯說道,“隴學長的病還沒有好嗎?”
  “誰知道啊。”光說道。
  “那人本來就很奇怪。”馨說道。
  “沒有啊,其實小隴除了不太喜歡說話,人還是蠻好的呢。”光邦抱着小兔子跳了出來。
  “的确。”難得開口的隴也說道。
  “要不我們集體行動,”環忽然提議道,“下課後一起去看望我們的岩井騎士吧。”
  “好!”光邦第一個響應。
  其他幾個人都表示無所謂,于是這事便就算是定了下來。
  一路上吵吵嚷嚷,一夥人總算是根據鏡夜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岩井家的大門。
  摁下門鈴,開門的是一位管家摸樣的人。
  “請問——有什麽事嗎?”看到這麽多的“不速之客”,年邁的管家甚是奇怪。
  “你好,我們是來看望岩井隴的。”環說道。
  “哦,是少爺的客人嗎?”管家作恍然大悟狀,禮貌地一側身,“請進,請進。”
  幾個人就這樣進了屋。
  “少爺正在房裏看書,我去通報一下。”管家招呼他們坐下,“各位請稍等。”說完轉身向樓上走去。
  “你們看,我就說嗎,那小子的病早好了。”環大言不慚地說道。
  衆人汗顔:你有說過嗎。
  “有人找我?”正在這時,一個聲音由遠及近。衆人尋聲望去,看到的卻是一個陌生的男子。
  “嗯?爲什麽不是岩井隴?”光和馨說道。
  “我就是岩井隴。請問你們是——?那男子略帶疑惑地說道。
  幾個人面面相觑,都很是莫名其妙。
  這——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這樣尴尬的場面終于被一個聲音打破。
  衆人一看,居然是一直都沒有說話的鏡夜。
  “我們是來找渡邊禦棠的。”鏡夜淡淡地說道。
  “鏡夜?你在說什麽啊。”環奇怪地說道,“我們不是來——”
  鏡夜沒有理會其他人詫異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那個自稱是岩井隴的男子,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要見,渡邊禦棠。”
  那男子一愣,随即微笑了起來。“你就是鳳鏡夜吧。”
  
  “什麽?!”
  岩井家的客廳裏傳出一陣幹嚎。
  “環學長,你就不能不要那麽激動嗎。”春绯不滿地說道。
  “這麽說,你才是真正的岩井隴?”光邦不可思議地說道。
  岩井隴微笑着點點頭。
  “那麽我們之前所見到的——”光說道。
  “是一個名叫渡邊禦棠的——”馨說道。
  “女人!”環又幹嚎道。
  “可是,爲什麽這一回大家都沒有發現呢?”春绯指的“上一回”自然是自己。
  “因爲你是無意的隐瞞。”光說道。
  “而她卻是刻意的僞裝。”馨說道。
  “其實,因爲是渡邊家唯一的繼承人的緣故,禦棠從小接受的都是男式的教育。”岩井  隴依然微笑着說道,“所以,也難怪你們會一直都沒有察覺了。”
  “真的不可以進去嗎?”環失望地說道,“我們可是專程來探病的啊。”
  “實在抱歉,”岩井隴禮貌地回應道,“禦棠剛吃過藥,還在睡覺。所以,改天吧。我會代你們向她問好的。”
  “請問你們是——?”春绯問道。
  “哦,我和禦棠——”岩井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另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
  “隴,出什麽事了?”
  衆人擡頭,看到樓梯下的那個身影,刹那間都愣住了。
  一身絲質的白色睡裙,一頭微卷的黑色及腰長發,瀑布一般地散在背後。有些單薄的身軀,一手撐着樓梯的扶手,一手抵着自己的額頭。雙眉微颦,神色略有些疲憊。然而這一切看起來,居然是如此的——完美。
  看到客廳裏的幾個人,禦棠明顯也愣了一下。“你們——”
  “你是——岩井隴?”環瞠目結舌地問道。
  “不對,是渡邊禦棠,殿下。”光和馨糾正道。
  “禦棠?你怎麽下來了。”岩井隴連忙起身将她扶到沙發上,“你需要休息。”
  “我沒事。”禦棠很快恢複了常色,淡淡地掃了一眼幾張驚訝的臉。不期然,就遇上了兩道淩厲的目光。
  即使的隔着眼鏡,禦棠依然感覺到了來自鏡夜眼底的寒意。她微微側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那麽,小——小棠還會回櫻蘭嗎?”光邦問道。
  “我正在打算去辦退學手續。”岩井隴說道,“我希望禦棠能和我一起回多倫多。”
  “啊,是這樣。”衆人道。
  一陣沉默。
  “你就打算這麽走了嗎。”鏡夜忽然開口道。
  禦棠擡起頭看着他,沒有說話。
  “你不是想要報複鳳家嗎。”他也看着她。
  她依然沒有說話,目光裏卻多了一份刺痛。
  “不甘心嗎,”鏡夜用他特有的冷漠口吻說道,“那麽,留在櫻蘭。”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禦棠,都對鏡夜的話十分詫異。
  “鏡——鏡夜,你在說什麽?”環說道。
  鏡夜依舊看着禦棠。“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啊這都什麽世道!我們堂堂的男公關部居然淪落到要靠女人來支撐了嗎?!”看着指
  名率日漸上升的岩井隴——應該說是由一個名叫渡邊禦棠的女子冒名的岩井隴,環不住地哀歎。
  “幸好有小棠呢。”光邦說道,“你們看她果然很受歡迎啊。”
  “所以,她留下是很有必要的。”鏡夜一邊在記事本上寫着什麽,一邊頭也不擡地說道。
  “不過話說回來,她扮男的還真的一點破綻都沒有啊。”環感歎道。
  “難道真的就像那個真正的岩井說的。”光說道。
  “她從小就被當成男孩來養?”馨說道。
  “那不是比春绯還可悲嗎?!”兩人異口同聲。
  哦嘞,春绯汗顔,我招誰惹誰了。
  “也許隻是——僞裝?”春绯試探着說道,“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來了吧。”
  其他幾個人聳聳肩,不置可否。
  僞裝嗎。鏡夜依然低頭看着記事本,手裏的筆卻不知不覺停了下來。
  窗外有微風掠過,一片發黃的樹葉緩緩地飄落。
  鏡夜沒想到會在傍晚遇到禦棠。
  餘晖下,一個有些落寞的背影,獨自靜靜地坐在湖邊。
  “這麽晚了,還不回家嗎。”鏡夜走到離她不遠的地方,也坐了下來。
  “家?”禦棠自嘲地笑了笑,“我,無家可歸。”
  鏡夜忽然想起,那一天在他家,她也是這樣的神情——或許,還是有什麽不同的吧。
  “總會有的。”鏡夜淡淡地說道。
  禦棠猛得擡起頭看着他,眼睛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你會遊泳嗎。”禦棠忽然站了起來,面對着平靜的湖面說道。
  “會。”鏡夜不動聲色地答道。
  “我不會。”禦棠無聲地笑了起來,“那麽,如果我掉下去了,你會救我嗎。”
  “不會。”鏡夜下意識地答道。
  “你看,今天是滿月。”禦棠作着擡頭的姿勢。
  四周很寂靜,除了他們兩個,沒有其他任何人了。不經意間,已經入夜了。
  禦棠不知道什麽時候背對着湖面站在了月光下。
  “你——”鏡夜還沒來得及說話,隻聽到一陣水濺起的聲音,一瞬間,禦棠已經不在他身邊了。
  “禦棠!”鏡夜幾乎在同一時間跳下了水,心急如焚的搜尋禦棠的身影。
  水中,禦棠就如一條狡猾的魚,掙脫了鏡夜試圖抓住她的手,很快就遊到了湖邊,吃力地爬了上去。
  禦棠坐在湖邊,看着随後上來的鏡夜,呼吸有些急促。“我騙了你。”
  “你瘋了。”鏡夜看着她,眼睛裏滿是憤怒。
  “可是,你也騙了我。”禦棠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嘴角卻挂着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
  散開的長發,濕透的制服,還有不時順着她那蒼白的臉龐滑下的水珠。不知爲何,這樣相似的一幕,總是讓鏡夜心頭一振。
  禦棠似乎想站起來,但是身體一軟,又倒了下去。
  鏡夜下意識地想去扶住她,卻看到另一個身影從後面抱住了禦棠。
  “禦棠?你怎麽了?”竟是聞聲尋來的岩井隴。
  鏡夜脫下外套,撿起眼鏡戴上,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兩人。
  “鳳鏡夜,”岩井抱起禦棠,然後狠狠地對着鏡夜說道,“禦棠有肺炎,不可以着涼的,你怎麽可以讓她下水?!”
  鏡夜微微一怔,似乎明白了什麽。
  禦棠縮在岩井的懷裏,雙目緊閉。有一滴水珠從她的眼角滑落。
  鏡夜忽然想,那,會是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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